“看起来,戚实佴不但在首饰上对抱月予取予求,就连衣服都要‘夫唱妇随’,也许,方才是我想多了,他当真待她很好吧……”见孟得鹿带回个盲女,漫香嘴上不便直说拒绝,五官却愁得快扭到了一处,连连向她摇头暗示,众姐妹也用眼神交流着毫不掩饰地嫌弃。抱月眼睛虽然看不见,却好像能“听到”众人的神情,也不作争辩,只自信地从桌上摸起琵琶,紧接着,一曲太宗皇帝留下的《秦王破阵乐》便从她指间流出。
“老家的大娘子听说了噩耗,正在上京,她本来就容不下我,如今戚郎死了,我如果没有实在的不在场佐证,她一定会诬陷我谋害亲夫,置我于死地,我实在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,想让你帮我说个谎,做个不在场证明……”
“这也太冒险了!你把这细簪别在那不良帅的腰间,万一我没看到怎么办?”
“我命不好,半年前经历了一场变故,眼睛瞎了,我怕戚郎嫌弃我,便向坊间的老稳婆学了点按摩术讨好戚郎,所以我知道人的后腰处有一个穴位,好像叫什么‘肾俞穴’,用力点按就会使后腰酸胀,我就假装摔倒,借机在那不良帅的后腰上点了一把,又把细簪别在他后腰附近,我想,你从小就心思机灵,他捶腰的时候八成会引起你的注意。”
孟得鹿这才恍然,原来,一切的“巧合”都是抱月精心布局的结果!
关于失明的原因,抱月不愿多提,她也不好多问,只是想到曾经技绝一方的乐伎如今却要靠替人按摩以求得安身之所,她又心酸不止。
“抱月,你将来有什么打算?”
“大娘子上京之后肯定要把这宅子收回去,我原来就是外室,她一句tຊ话就可以把我扫地出门,可是,我已经无家可归了……”
“那你愿不愿跟我回蕉芸轩暂住些时日,从长计议?”
抱月欣然答应,孟得鹿说干就干,马上帮她收拾行李!
打开抱月的衣橱,里面整整齐齐叠着的全是些蓝、紫、灰色的衣裙,以前,抱月最喜欢穿着金茶、红柿那些暖融融的颜色,现在的衣裙上却多了一丝冰冷沉重的气息,孟得鹿很想问问抱月从良这一年过得好不好,却总也开不了口。
“这便是嫁作人妇之后不得已的稳重吗……”
打开衣橱的另一侧门,里面叠放着死者戚实佴的衣物,每一件都与抱月的衣裙选用了同样的布料,一套一套搭配成双,做成了“眷侣衣装”。
孟得鹿哑然失笑,疑云打消了大半。
“看起来,戚实佴不但在首饰上对抱月予取予求,就连衣服都要‘夫唱妇随’,也许,方才是我想多了,他当真待她很好吧……”
见孟得鹿带回个盲女,漫香嘴上不便直说拒绝,五官却愁得快扭到了一处,连连向她摇头暗示,众姐妹也用眼神交流着毫不掩饰地嫌弃。
抱月眼睛虽然看不见,却好像能“听到”众人的神情,也不作争辩,只自信地从桌上摸起琵琶,紧接着,一曲太宗皇帝留下的《秦王破阵乐》便从她指间流出。
通常,乐伎演奏时不会佩戴任何会发出声响的首饰,以免干扰乐曲,抱月却反其道而行之,和着乐曲节奏适时地摇动起腕间的金铃,拍动琴身,铃声与弦乐相得益彰,立刻在众人眼前幻化出一片金鼓连天,马革裹尸的场景!
众人听得一动不敢动,生怕谁大喘一口粗气便会有敌军探子的暗箭射来,正中眉心!
直到一曲终了,众人才齐齐吁出胸中憋着的那口长气,仿佛当真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,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。
漫香扼腕感叹,“我在平康坊混迹了小半辈子,见过的乐伎没有一千也有八百,这丫头的琴技已经不能单凭‘高低’来加以论断了,她的乐曲中有一种任何乐伎都弹不出来的气息……”
婵夕补充,“好像是一种……杀气!”
抱月技惊四座,又只图在蕉芸轩中安身立命,漫香自然欣然接受。
抱月也不吝啬,从行李中取出一只精美的妆奁盒,里面成排地摆放着一套小巧的金铃步摇,形态大同小异,她慷慨地赠送了店中每位姐妹一支步摇,就连漫香与婵夕也见者有份。
漫香将抱月安排进了桃若生前留下的房间,但她前脚刚走,抱月便抱着枕头悄悄溜进了孟得鹿的房间,一年未见,她们有太多的悄悄话想说。
抱月问到了义母,孟得鹿这才缓缓地告诉了她庆雪离世的消息,接连得知两位至亲离世,她很怕抱月承受不住。
听说庆雪死时额头上印着一只鲜红的凤凰图案,抱月手钏上的金铃微微地响了一阵,孟得鹿想,那应该是她因为恐惧而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,才震响了手腕上的金玲。
“得鹿,以后在这店里,你得格外提防一个人……”
“谁?”
“那位师父!”
“婵夕?为什么?”
“我也不清楚,只是她有事没事总喜欢到你房门口溜达,好像在……监视你!”
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我送她们的每支小步摇上的铃铛数目都不相同,发出的响声自然也有细微的差别,你们明眼人不会在意,但对于像我这样的瞎子来说,却很难不注意到。”
“瞎子”两个字让孟得鹿听得很刺耳,抱月却说得很平静,说话间她已经卸了满头的钗环首饰,又随手摸出几团细线,一点一点地往手钏和脚钏的铃铛缝隙中塞着。
“你在做什么?”孟得鹿看得好奇。
“把它们全塞成‘哑铃’,免得吵到你睡觉。”听起来很精细的活计,抱月却三下五除二便做好了,轻车熟路。
“为什么不直接把手钏和脚钏摘掉呢?”
“习惯了……”抱月太累了,轻轻念着,沉沉睡去。
抱月的提醒让孟得鹿很是在意,次日午后,趁着婵夕又去县廨询问案件的结果,她悄悄地潜进了婵夕的房间,小心搜检。
房内一尘不染,很像婵夕的为人,严谨苛刻,不苟言笑。
打开妆奁盒,婵夕所有的首饰钗环却都不见了踪影,胭脂水粉也果然都见了底,但孟得鹿送的那套还好好地压在盒底,连封条都没有拆开。
再拉开衣柜,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数个小布包。
孟得鹿小心地打开那些布包,才发现妆奁盒里消失的首饰全被收在这些布包里,并且按照颜色和款式与婵夕所有的衣裙搭配成套,一套一套地分别收纳着。
“漫香喜欢栀子黄色,梅如喜欢海棠红色,小瞳喜欢浅青蓝色,我喜欢冷杉绿色,菊影喜欢秋橙色,兰也喜欢鸦青色,昙竞喜欢玉白色……这些衣裙和首饰都是按着大家的喜好搭配的,看起来师父是要离开蕉芸轩了,在走之前,她想把自己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按套分好,分别送给店里的姐妹……可是普天之下已经没有比蕉芸轩更好的舞坊了,以师父的资历,还能去哪里高就呢……既然师父已经把东西收拾得如此妥帖了,又为什么不马上就走呢?她在等什么……”
没探到有价值的线索,孟得鹿只得按下满腹疑窦,悄悄地退了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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