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庭轩无奈地叹气,但就是不松手。无奈的衣晚宁只好告知:“家里有一批香材种在山坳,我得去给它们支个雨棚,不然这批香材全毁了。”上次冰雹已经损失惨重,这次再被暴雨冲刷,那真的是无力回天了。她大概率要被自家妈妈大义灭亲,含泪手刃。听到晚宁居然在这样的天气出门,黄庭轩不太赞同,但是他拗不过这个倔强的女人,又担心她一个人走山路出意外,便说:“我跟你一起去。”
黑白子,黑先走,黑胜要过一八五;交叉口,气相连,气尽棋亡最自然。——围棋口诀篱笆后的农家乐,孩子们坐了一圈,叽叽喳喳地聊着他们的发现。
而坐在角落的衣晚宁一直盯着桌对面的黄庭轩。
重逢时,这人背着不合时宜的背篓,还有那件白色 T 恤。
说起来,如果不是因为黄庭轩,她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好莱坞潮牌,贵得不合时宜,也看不出贵在哪里。她向来不会为这种品牌溢价买单。
他不一样,他喜欢各种小众潮牌的衣服,而自己却老给他买商城打折衣服。
再度审视两人之间的关系,无论从工作、消费、生活习惯,皆格格不入。像是硬将云泥糅合在一起,别别扭扭,也没有水和。放的久了,自然会分层。
认识他后,衣晚宁享受和他待在一起,享受他突如其来的关心,哪怕是简简单单的一句:早啊。
那样的早晨如此自在惬意,人生似乎没有太大烦恼。
但是,当她在工作上挫败连连,想要与他述说,却找不到他的身影。在他人的提醒下,她才知,这人大概与那位欧阳小姐下棋,忘记时间。
成年人的社交,她可以理解,只是那位小姐的社交尺寸总是把握不好,令人厌烦。
无尽的出差,看不到头的加班。IPO 公司乱七八糟的数据报表,几个亿的资金流水账目混乱。甚至某些股东转移公司资产倒了三手后,给老婆以外的女人买房子……查得她心浮气躁,却无处可说。
后来,她渐渐适应没有他的日子,渐渐适应没有他的婚姻,自然也不需要他继续占领一席之地。
或许黄庭轩需要的是能彻底理解他的工作的人,能时时刻刻为他提出建议的人,譬如那位同样是职业围棋棋手的欧阳云盈。
“欧阳小姐回来了?好事啊。”
她也不想去理解这几日的黄庭轩,越来越不好琢磨的根源,但这与她没有关系了。不是吗?
让别人烦恼去吧。
衣晚宁浅笑地补充,“真的,挺好的呀。”
黄庭轩知道衣晚宁在看着他,却不敢看过去,低头为身边孩子解惑。他不敢轻易开口,生怕一言不合,她生气了。难哄。
没有察觉两人暗流涌动的成风,举着可乐杯,大大咧咧地坐到衣晚宁身边,“嫂子。今天谢谢你的招待。”
她依旧笑着,纠正,“叫我晚宁姐。”不过,笑意没有抵达眼底。
“嫂……晚宁姐,”成风看着笑盈盈的衣晚宁,背脊却有凉飕飕的寒意,“你真的抛弃黄哥了吗?”
“别胡说啊……和平分手,你可是见证人哦。发生那种事情。最起码我没有找人打他一顿,也没有拿刀逼着他去离婚登记处,更没有事后 PPT 整理时间线指责他 PUA 我。”衣晚宁杵着下巴,看着手中的茶杯,毫不在意地说着可怕的话。
吓得成风赶紧回到自己座位上,一声不吭。倒是那位领队老师嗔了成风一眼 ,似乎在责怪他口无遮拦。
“吃饭。”黄庭轩说道。
回去路上,衣晚宁不想继续待着两人身边,刚好想起答应谷雨的事,便辞别两人。买了一箱水和零食,驱车往山谷试验田赶去。
半山腰的梯田上,小型农机来回穿梭,翻出一道道深深的沟壑,底层土壤暴露在紫外线之下,病毒细菌无处可逃,只能安静地死去。
不远处,穿着长袖长裤大水靴,戴着偌大遮阳帽的谷雨,哼着不成调的小曲,稳稳地扶着小型犁地机,辛勤地深翻稻田。
衣晚宁站在山楂树下,看着那么快乐的谷雨,心中的阴霾都散了不少。于是,赶紧呼唤谷雨过来休息一会儿,喝点儿水。
忙完一茬,两人坐在田埂上望着瓦蓝的天空,不太敢相信暮春的光影竟可以美丽到这种地步。
随手一拍,便是一副画卷。
衣晚宁侧头看着谷雨,嘴角微微弯起,感慨道:“谷雨,你这名字,天生就是农学生啊。”
闻言,谷雨微微一愣,随即笑道:“巧合,一切都是巧合。我爸姓谷,又刚好我在谷雨时节出生。”顿了顿,接着道,“衣姐,说起来,你鼻子那么灵敏,又讨厌土腥味,又讨厌堆肥的气味,怎么今天会来?”
衣晚宁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,轻叹一声,“黄庭轩。”
当听到那个人名,谷雨有些语塞。
“你那么好,他肯定是后悔了。如果放不下,那啥……”
听着小姑娘的话语,衣晚宁真心笑了,“谷雨,你真的很会给别人情绪价值啊。但是啊,不可能——”
“为什么?”
衣晚宁想到一个极好的比喻,想必农学生的谷雨一定能理解,“回答你这个问题前,我问你一个问题。”
“你说。”谷雨坐直,双手放在膝盖上。
“欧洲甜樱桃会和山苹果杂交吗?”
这难不倒农学生谷雨,立刻脑海里检索出数据,“虽然它们都是蔷薇目、蔷薇科的植物,但是属不一样。嫁接砧木也不会选对方。”说完后,谷雨瞬间领悟话里深意,“你是说你和黄庭轩,他是欧洲甜樱桃,你是山苹果。”
倔强二十八年的晚宁,决不能在价格上输阵,“就不能我是欧洲甜樱桃吗?”
当了多年恋爱狗头军师的谷雨,听到这里,自知不便参与他人家事。
和好了,那是人家心甘情愿,与自己没关系。
没和好,两边矛头都会指向她,那她便是千古罪人。
于是,聪明的小姑娘随便找了一个由头,说是稻田翻得深度不够,准备下田继续干活,离开前,谷雨眺望远山的厚重云层,涌起一丝担忧。赶紧嘱咐衣晚宁早些回山房。
半仙谷雨预测:傍晚时分怕是要下倾盆大雨。而谷雨要搜集完足够土壤数据,才能回去。
衣晚宁心事重重,随口应了声,却还是坐在田埂边等着谷雨测完土壤数据,驱车带着谷雨回山房。
绕到柴扉时,意外发现黄庭轩已经回到山房,正拿着铁扒在院中清扫落叶,不禁说出声:“果然天要下雨,黄庭轩四段竟然主动打扫卫生了,得拍下来留个纪念。”
正忙碌的黄庭轩察觉到衣晚宁的目光,站直身子看向她,“感觉你不像在夸我。”
“你的感觉是正确的。”衣晚宁毫不留情地告知真相。
黄庭轩心中有些不快,道:“欧阳是欧阳,我是我。你不要躲我……”
听到身后不依不饶的脚步声,衣晚宁赶忙说道:“真有事,去帮谷雨了。她的师兄师弟在山下挖新试验田,老试验田只有她一个人翻地。”
这时,一身泥泞的谷雨走到柴扉附近,拎着两袋鲜肉、一只杀好的大公鸡,光着脚走到水龙头处冲洗干净,然后才进屋去放肉食。
黄庭轩打量了一会儿衣晚宁,这女人只有裤脚略微沾了些灰尘,脸蛋被太阳晒得微红,不禁调侃道:“现在流行一个人干活,所有人围观吗?”
瞬间,衣晚宁理解他的言外之意,深吸好几口气,压抑想拿扫把抽他的冲动,微笑地问:“好好说话。”
不等黄庭轩反驳,她便转身回屋休息,留下黄庭轩一个人待在庭院。
进屋没多久,衣晚宁匆匆疾步而出,手里还拽着一件黑色橡胶雨衣,拎起墙角的工具箱就要出门。
黄庭轩迅速上前拉住她,颇为担忧地问道:“那么晚了,你要去哪儿?”
“松开,松开。男女授受不亲。”衣晚宁没有空余的手,只能抬腿踢了一下黄庭轩的膝窝。
“你不说,待会我怎么跟爸爸交待。”黄庭轩不松手,坚持要一个答案。
这下子,衣晚宁直接瞪了他一眼,“那是我爸。不是你爸。”这人是不是故意的。
黄庭轩无奈地叹气,但就是不松手。
无奈的衣晚宁只好告知:“家里有一批香材种在山坳,我得去给它们支个雨棚,不然这批香材全毁了。”
上次冰雹已经损失惨重,这次再被暴雨冲刷,那真的是无力回天了。她大概率要被自家妈妈大义灭亲,含泪手刃。
听到晚宁居然在这样的天气出门,黄庭轩不太赞同,但是他拗不过这个倔强的女人,又担心她一个人走山路出意外,便说:“我跟你一起去。”
眼看他如此坚决,衣晚宁只好塞一件雨衣给黄庭轩,“也行……你带个手电筒,不然晚上看不清路。”
两人匆匆赶到距离山房约莫三公里的山坳处。
此时,细细的雨丝已经随风飘落。衣晚宁不敢耽误,迅速支起雨棚,将香材遮好,并拿起工兵铲,快速加深排水沟,挖出的泥土直接压在雨棚的底部。尽量避免暴雨冲刷过度导致植物死亡。
黄庭轩观察了一会儿,便抢过工兵铲继续干活,衣晚宁本打算嫌弃一二,却发现这个人竟干得有模有样,职业棋手确实学习能力一流,无可挑剔。
做完香材的基础防护,两人收整工具返程。
途中,衣晚宁远远望见,往日潺潺的小溪竟有些断流的趋势,溪水甚至变得浑浊不清。
好像,以前父亲与她说过,一旦见到这种情况——一时间,衣晚宁大惊失色,不由分说拽着黄庭轩就往高处跑去。
跑得有些辛苦的黄庭轩,喘息着:“怎么了?”
衣晚宁脸色凝重,大喊:“跑啊,泥石流要来了。”
两人踉踉跄跄往高处跑了不到十几米,身后便传来了隆隆的声音,整座山都在颤抖,像是有什么上古生物在地底肆意翻腾。
衣晚宁咬牙,拽着黄庭轩的手更紧了。
待两人气喘吁吁地跑到半山腰时,眼前的景象让两人惊呆了。不远处,青山塌了一半,洪水裹挟着乱石、树木一泻而下,将经过的地方全部夷为平地。从未遇到过如此真实灾难的衣晚宁,惊恐地看着眼前的景象,手脚发软。
“继续跑。”这一次,黄庭轩反手拽住衣晚宁,半拖半抱着她往山顶跑。
黑云还未抵达这片区域,尚在远处缓慢向他们移动,不久之后,泥石流会在短时暴雨的加持下,变得更加残暴无情,他们必须找到更安全的避难所。
倾盆大雨将两人浇透,衣晚宁凭借模糊的记忆,终于在这片山林中,找到一处废弃的石房子,“进去躲躲,等雨停再想办法。”
石房子以前用来关山羊,环境简陋,空旷的室内弥漫着潮湿、腐臭的气息。
衣晚宁不停地打着哆嗦,寒冷侵袭着她的身体。她颤抖着翻开工具箱,找到了一盒火柴。
可惜已经被雨水打湿了,无法使用。
这时,黄庭轩递过一个打火机。
“什么时候学会抽烟?”衣晚宁把玩几下,发现竟然是那种老式燃油打火机,凸出的花纹被磨得发亮。
“一直都会,只是不在你面前抽。”黄庭轩脱掉雨衣,淡淡回答。
羊圈角落有一小堆半腐的木板,衣晚宁想办法踩断一块木板,黄庭轩学着她的模样,将剩下的木板踩断。
得了助力的衣晚宁,搬了几块石头,在屋中间干燥的地方围成一圈,将木板错落放在圈里,搭成一个篝火雏形。随后,拢了一些那些脏污的干燥稻草塞在木板下面,慢慢点燃稻草。
火光在湿漉漉的两人身上跳跃,映照出他们疲惫的神情。黄庭轩忍不住开口问:“衣服要烘吗?”
衣晚宁盯着他看了好久,才说,“你先吧。脱下来拧干水,坐在篝火前烘。山风那么冷,万一你生病发烧。我可没本事把你扛下山。”
“哦。”黄庭轩乖乖按照她的指示做了。
几乎全裸着坐在篝火前,双手撑开衣服烘烤。衣晚宁则从工具箱里拿出一块巴掌大的金色薄纸,展开后居然有一块浴巾那么大,这是野外专用的保温毯。
“闭眼。”
衣晚宁看着篝火对面的那人,不知为何,忽然开始紧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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