病人是一位三十六岁的妇女,两年前就检查出了肝脏肿瘤。焦急的等了一年排期之后,病人终于在当地医院做了肿瘤切除手术,可惜的是因为种种原因手术失败了。更糟糕的是由于时间拖得太久,病人的肿瘤已经长到惊人的二十斤重,差不多有一个足球那么大,严重压迫到了病人的胃,导致她吃饭都受影响,给病人的正常生活带来了很大的不便。...
汽车驶过一截崎岖的路段,尽管赵寅磊已经提前减速,车子还是不受控制地摇晃起来。
这一晃才把姚禹梦从心头小鹿乱撞的状态里拖了出来。
意识到赵寅磊还在耐心地等着自己的回答,她有些心烦意乱地挠了挠胳膊上的蚊子包,结结巴巴地开口。
“那天在车上,你告诉我要牢记安全培训的内容,当时我还没从惊吓中恢复,所以……”说到一半,姚禹梦自己都开始觉得有些强词夺理,让那时的她感觉委屈到难以复加的真正原因,是现在的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。
她多么希望赵寅磊能从她的话里体会出一点言外之意,及时接过话头把这个话题扯开就算了,反正他看起来已经相信她当时哭不是因为他把她捏疼的缘故。
可惜,在这方面他和她完全没有一点点默契,赵寅磊开着车,还是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。
她闭了闭眼睛,抿了抿有些干涸的嘴唇,大有一种豁出去的决绝:“所以,我想到当时的场景,那种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亲人似的感觉一下子就涌了上来,对,就是这样,所以我就感动得哭了。”
总算编了一个看起来没什么破绽也比较容易理解的理由,姚禹梦打心眼里佩服自己随机应变的能力。
赵寅磊没说话,只是点了点头。
姚禹梦接着说:“对了,我之前还给你发微信了,培训的时候你和我们说过的注意事项我一定牢牢记在心里,下次不会再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了。”
“我们有任务的时候不能带手机,而且玛喀提信号不太好,微信有时候收不到。”赵寅磊难得解释了一番。
听了这话,姚禹梦实在按捺不住,捂着嘴低下头偷笑了起来。
如果她的恋爱之路有一个历程图的话,那今天一定是里程碑式的一天。
认识赵寅磊这么长时间,她总觉得他冷冰冰的不苟言笑,脸上也基本上没有多余的表情,做什么事情都有一种淡漠的疏离,浑身上下都透着狠厉的冷意。
今天不一样。
她看见了笨手笨脚编蚂蚱的他,绞尽脑汁玩游戏的他,措手不及说抱歉的他,还有耐心细致给解释的他。
再锋利的刀都会有柔软的鞘,冷硬的外壳底下包裹的也是火热的心。
总而言之,赵寅磊他,越来越像活生生的人了!
如果赵寅磊能听到这句最新的夸奖,不知道他脸上的表情会不会变得前所未有的丰富多彩。
“怎么了?”赵寅磊平静的声音再次传来,打断了姚禹梦的臆想。
“啊,没什么,我就是,就是挺开心的。之前我一直以为你工作那么忙,可能没时间也不太想搭理我。”面对赵寅磊,姚禹梦难得有一次能把心里真正的想法宣之于口。
“对了,教官,你们维和警察在玛喀提一般都执行什么类型的任务啊?”不想放过这个大好机会,姚禹梦想尽可能地多了解他一点点。
“重建秩序,打击犯罪,维护治安,反恐防暴。”
这真是教科书式的官方回答了。
刚刚有了一丝人气血肉的教官说话间就又烟消云散,姚禹梦还不死心,继续问道:“我听肖海洋说你之前是特种部队的狙击手,特种部队是不是很神秘,里面都是各路高手,四方神仙啊?”
姚禹梦话音未落,汽车驶过一个避无可避的水坑,车身幅度很大地晃荡了一下,后座上的三个人同时被晃醒了。
“怎么了?哎呦,一会儿没注意怎么我就睡着了。”靳宇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,说着话还不小心打了一个哈欠。
“没什么事,不好意思刚才经过了一个水坑。”赵寅磊回答道。
“没事没事,赵警官对不住啊,一上车就睡着了,让你一个人在前面开车。”
“你们巡诊比我辛苦,不用这么说。”
“一会儿到了一定和我们一起吃个饭。”
姚禹梦听着靳宇和赵寅磊你一句我一句,知道她的问题是得不到回答了。
虽然有些小小的遗憾,但安静下来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动作熟练地开着车,对于辛苦奔波一天的姚禹梦来说也是一种难得的放松休闲了。
赵寅磊真的对这一带的一切情况都非常熟悉,看着他一路上轻松地带着他们避开层出不穷的坑洼坎坷,他身上谦和中暗暗透出掌控一切的自信深深地吸引了姚禹梦。
她看到了他在人前的一路向前畅通无阻,也看到了他在背后的披荆斩棘,悬梁刺股。
就像她在手术台上的冷静果断从容不迫,后面藏着的都是日复一日的挑灯夜读闻鸡起舞。
全身心投入到热爱的事业中去的人,在这个过程中体会到的一切痛苦,都将会被追求理想带来的幸福所淹没。
也许,她和他,从本质上来说是一类人。
这种和喜欢的人找到共鸣的感觉是如此美妙,就好像独一无二孑孓一身的灵魂乍然间找到了残缺的另一半,一段命运曲折的弧线终于等到了命中注定属于他的那半个圆。
这是姚禹梦尚不算短的人生中从没有过的经历。
尽管目前看来这种共鸣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单相思,也足以支撑她蹒跚着走过孤孤单单的漫漫情路。
沟沟坎坎摇摇晃晃中,汽车终于开上了柏油马路,姆那瓦萨教学医院很快就到了。
答应好了要一起吃饭的赵寅磊却失了约。
把医疗队平安送到之后他说队里还有事要处理,就急匆匆地离开了。
姚禹梦看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粉色和金色交织的夕阳下,突然莫名地感到了一种不真实的苍凉,好像黄粱一梦之后,仙人已归瑶台,独留她这个凡夫俗子还在尘世间蹉跎踟蹰,般若浮生。
靳宇看她站在原地发呆,魂不守舍的样子,还以为她今天累坏了,体力透支,连忙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叫她。
这一扶才发现她胳膊上的蚊子包已经被她挠到皮下出血,胳膊上斑斑点点的一大片。
他仔细端详了一下,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判断。
“禹梦,你胳膊怎么搞成这个样子?我看已经不是简单的蚊子包了,大概率是虫咬性皮炎。你那里有开瑞坦和炉甘石吗?”
姚禹梦这才回过神来,感觉到胳膊又开始痒了,她忍不住伸手挠了几下:“啊?没这么严重吧师兄!可能是因为蒙特纳的蚊子毒性大一点吧。”
“你看你整个胳膊都快肿起来了,这已经不是蚊子毒性的事儿了。”靳宇挡开她又想过来挠痒的右手:“不能再挠了,挠破表皮好多药膏都不能用的!哎呀算了,等你想好真是急死人,我这儿这两种药都有,你等着我给你拿药去。”
虽然不是专业的皮肤科医生,靳宇开的药方也确实很有用。
吃了开瑞坦再涂上炉甘石洗剂,姚禹梦躺在床上,终于停下了躁动不止的挠痒活动。
躺下之后她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,她也确实有些累了。
今天一天几乎只有在车上的那几个小时她是坐着的,剩下的时候不是原地站着就是东跑西颠,本来最经不起太阳晒的人还硬生生的在阳光的炙烤下待了一整天,一躺下她就像一块黄油落在了烧红的铁板上,瘫软之后就融化在床的温柔乡里了。
日升月落,斗转星移,几天之后姚禹梦迎来了到玛喀提之后的第一次重大考验。
这天,医院来了一位转诊的病人。
病人是一位三十六岁的妇女,两年前就检查出了肝脏肿瘤。
焦急的等了一年排期之后,病人终于在当地医院做了肿瘤切除手术,可惜的是因为种种原因手术失败了。
更糟糕的是由于时间拖得太久,病人的肿瘤已经长到惊人的二十斤重,差不多有一个足球那么大,严重压迫到了病人的胃,导致她吃饭都受影响,给病人的正常生活带来了很大的不便。
由于手术难度较大,当地医院向病人推荐了姆那瓦萨教学医院,因为这里有全国范围内医术最好的中国医疗队。
原本这个手术可以由小纳主任主刀,靳宇和姚禹梦当一助和二助,这样团队协作,手术成功的把握会大一些。
偏偏就在三天以前,小纳主任回中国参加了一个高级培训班,是王院长给牵的线,一时半会儿回不来。
这样一来手术只能改为由靳宇主刀,姚禹梦和当地的另一位医生做辅助。
好在中国医疗队里还有一位麻醉师,这让整个手术成功的把握又增大了一些。
如果是在国内,以靳宇的资历做这种手术是大概率不会有问题的,难就难在这场手术要在玛喀提,要在姆那瓦萨教学医院进行。
这所全玛喀提规模最大,设施最完善的医院,时至今日也依然面临着手术器材短缺的问题。
除此之外,停电、停氧、备血供应不足的问题也十分令人头疼。
要知道,患者此前已经经历过一次失败的手术,这次失败的手术不仅没能将肿瘤成功取出,反而造成了患者的前腹和肿瘤完全粘连,加之这个肿瘤十分巨大,肿瘤本身的出血风险又很高,在这种情况下,靳宇想要成功完成手术更是难上加难。
看着面黄肌瘦,浑身上下只有肚子异常鼓胀,被病痛折磨的吃饭都成了一种奢望的病人,靳宇咬着牙下定决心,他要尽快给她安排手术。
为此他和姚禹梦两个人把所有业余时间都花在了手术准备上,甚至克服了时差用玛喀提磕磕绊绊的网络联系了导师,把所有可能出现问题的地方都一一标注出来,结合姆那瓦萨教学医院的现实情况做好了稳妥的预案和充分的准备。
忙了几天,靳宇已经完成了病人的术前准备工作,一大早就把手术通知单递到了手术室,准备第二天一早给病人做手术。
下午,麻醉医生秦少阳出现在了病房,他仔细地查看了病人的各项指标,确定没问题之后,同意手术,姚禹梦突然一下子就开始紧张起来。
秦少阳是全医院出了名的细致严谨,他学识广泛,各个科目样样精通,尤其擅长危重病人急救,工作中从没出过任何意外,是王院长点名专程要带来非洲的人。
他好像看出了姚禹梦的紧张,放松地对着她笑了笑:“你听说过手术台上手术医生管病,麻醉医生管命这句话吗?”
姚禹梦点点头,“听说过,我们导师在我们上学的时候再三强调,想要做一个好的外科医生,一定要和麻醉医生搞好关系,配合默契才能事半功倍。”
秦少阳哈哈一笑,拍了拍她的肩膀给她打气:“我们上学的时候,老师总是给我们念叨这句话,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。别紧张,有我给你们保驾护航,一定不会出问题的。”
“嗯,谢谢秦哥。”
两个人正说着靳宇走了过来,他问秦少阳:“怎么样老秦,明天手术能做吗?”
“必须能啊,病人状态挺好,明天手到擒来!”秦少阳和靳宇共事多年,私下里两个人好得能穿一条裤子,在手术室里的默契配合更是小菜一碟,不在话下。
他攥拳轻轻敲了一下靳宇的锁骨下方,“这么高难度系数的手术成了,你得请我吃顿好的!”
靳宇忍俊不禁:“就这地方有什么好的?想吃什么你就说吧,随便点!”
“你小子真傻还是装傻,记在账上,回去再吃!”说完他转过头来对姚禹梦悄悄说:“怎么不得敲他一顿海鲜大餐。”
姚禹梦也笑起来:“我来作证,保证他赖不掉!”
靳宇一字不落地听了个全套,伸出手在姚禹梦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,嘴里却是装作恶狠狠地说:“你这个小兔崽子,胳膊肘往外拐呢!到底谁是你师兄?!”
姚禹梦也装作委屈的样子:“师兄我这是听从钟老师的教导,帮你和麻醉医生搞好关系呢!”
一番话说得一波三折,余音绕梁,这幅泫然欲涕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。
靳宇很配合地赶紧轻抚了两下姚禹梦的脑袋,连连认错。
一边站着的秦少阳看得目瞪口呆:“你们俩这演技这么自然,不去当演员可惜了!”
紧张的情绪随着笑声一扫而空,三个人商量了一下明天的手术事宜,很快又分头行动,各忙各的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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